文/张克良
一
九十年代初，那年四月下旬的<天晚饭后，从溆浦一中各个角落三三两两、不约而同地走出来一些老师、员工，在一中老大门口的小坪坪上汇聚、扎堆，人数约有二十人。来人大多无精打采，倦意十足。起初大伙儿只是随便拉家常，继而闲聊起来。只见一位穿兰布西装的中年老师，起身向身旁稍胖的老师打听几句：“主任，今年这学期来了多少学生？与去年下学期比，是否强一些？”这位主任的心情本来就不太好，听这位老师这么一问，心里窝着的火一下子发泄出来了：“这还用得着问吗？！秃子头n的虱子，不是明摆着的：大多数班上空的座位只增不减，生源少，收入少；教师缺员多，要请人，开支大，现在这局面，还用问吗？！能勉强把这种局面支撑下来，已不错了。但要从根本上扭转这局面，还得靠大家群策群力，共商学校大事为重”。
总务主任这几句话，如同往火堆里投下了一捆干柴，火势瞬间哔剥哗剥大起来、旺起来了，老师们的议论声更多了，更大了，噪音更高了。对总务主任的话，我深有感触。就以我任教的高一语文组来说，全校高一年级四个班，两个语文老师：语文备课组长欧阳清明和组f张克良。副组长：严长海，教初中。那年下半年，欧阳清明、严长海两位正副语文组长因病先后逝世。结果，那年的下半年我任教三个班的语文课，还当班主任。到了第二年的上学期，学校还要我教高一的四个班，我坚决不接受！这太违背教育教学常规了！这种超长、超负荷工作，是会危f老师身体，误人子弟的！
当我把高一语文组的现状讲出来后，现场的老师们深有同感。其中一位稍年长的老师站起来激动地说：“想当年，四、五十年代，溆浦一中的前身湖南省立第九中学，在枣子坡办学，学校何等闻名，何等辉煌！想来九中读书，报考溆浦一中，不仅是我县学子的奢望，而且还是辰溪、安化、沅陵等邻县学子梦寐以求的奢望和理想。他们担着箱子，背着背包，不畏酷暑严寒，爬山涉水，到我们枣子坡，这块他们心仪已久的求学圣地、培养人才的摇篮，来读书、学习。而今到了九十年代初，枣绕滦鄯绮辉伲辉煌远去。这种枝残叶败的局面，我们怎能让它继续下去？当然不能！我们要群策群力，献计献策，改变现状，是时候了！”
全场一下子沉静下来。大家沉默一会儿，人群里开始有零星的商议声。突然，大家异口同声地说：“当务之急是要选一个好当家人、好校长来。让他把重振一中的重担，担起来！重任，扛起来！”
大家正在互相对看的时候，只见在坪坪一角，蹲着的匡干生老师缓缓地站起身，他说：“我推荐一个人，他有可能胜任这个重任，能做得到！”大家急切地问：“谁？”匡干生老师不急不忙地说出三个字：“粟长源！”他接着补充介绍：“粟长源是我的老师，湖南师范学院物理系毕业。毕业后，来溆浦一中任教几年，后回武冈。我认为他有这个能力！”
接着有几位老师高声附和：“匡老师推荐的不错！粟长源老师有这个能力：这个人勤奋、敬业，脑瓜子活，有能力、肯做事，讲原则、又灵活，可以试试。”接着，又有一老师提出顾虑。他说：“他是武冈人，书又教得好，武冈县教育局未必肯放人。”此人讲到要害、难点处。一位身子靠在学校大门的向岗师傅献言道：“我县教育局蒋万彬副局长是粟长源老师的同乡，我知道他俩的交情好，两家过往密切。县教育局如委派蒋副局长专程去当说客，去拜访，肯定会大有希望。”在场的老师、员工都说：“好、要得，明天去请示校领导，一起去县教育局反映、请示”。后来县教育局的领导采纳了一中的意见，委派蒋万彬副局长专车去武冈县，拜访、游说。最终蒋万彬副局长不辱使命，武冈县教育局同意放人，调粟长源老师来溆浦一中任教。第二年，溆浦县教育局正式下文：任命粟长源同志为溆浦县第一中学校长。
这一调一任，溆浦一中有了领头雁。在溆浦县委、县政府、县教育局的大力支持下，在粟长源校长的有力领导下，溆浦;中在教育教学质量上翻开了新的一页：全校师生同心同德，勇于拼搏，敢于斗争，迈大步，攀高峰。1997年在全省学业水平测试学考排名中，溆浦一中全省排名第十七，在怀化市排名第一。
溆浦一中挟余威、展雄风，一鼓作气，在怀o市高考升学榜中，又取得了1993年、1994年、1995年、1996年四连冠的骄人战绩。粟长源校长不愧是溆浦县教育界的巨星，溆浦人民的大功臣！
二
粟长源老师来到溆浦一中，任职校长。他没有辜负溆浦一中广大师生对他的期盼和厚望。热爱工作，勤奋敬业，以身作则，身体力行，是他工作上突出特点。这一点令我印象深刻，久久不能忘却。90年代初，深秋的一天清晨，时令已过霜降。我当时住在一中西头双人间教工宿舍。住房的外侧是杉树林。我的住房内侧是一条小路，隔着小路，对面有一排戏称“鸽子笼”的教工单人宿舍，而“鸽子笼”这一排单人宿舍，又紧挨着男生寝室。这一天的清晨，东方刚露鱼肚白，挂在老梧桐树上的大钟，铛、铛、铛地才敲响几分钟，只听见男生寝室窗户下面，一个人在高声大喊：“同学们起床了！速度要快。起床后，到后操坪去，找"己班。各年级各个班，要清点人数，做好登记。”我听后，一骨碌爬起身，滚下床来。因为就在上周星期一学校例行的全体教职工大会上，粟校长宣布了一条重要决定：“ 从本周星期二起，在校的教职员工、全体学生，早晨一律到后操坪做操、晨跑，无一例外。政教处要清点人数，要登记。任课老师要下到班上，协助班上整好队伍，参加做操、晨跑”。此前，形式上也有做操、晨跑。但缺少认真，缺少气势，缺少氛围。
看到粟校长率先垂范，我们怎能懈怠？下床后，我把裤子一穿，浑身冷飕飕的，双腿抖动直打颤。我伸头往外一看，天还是蒙蒙亮，但那天清晨的霜打得大，外面道路、花草、树木上面，白茫茫的。口里呼出的气，瞬间都成白色的了。我想，粟校长都不怕冷，能身先士卒，我一个普通老师，又有什么可怕的！于我推开房门，朝我班男生寝室走去，催起床，催人到后操坪排队去。待我跑步到后操坪，操坪里的人黑压压的一片。各班任课老师已到队伍中，协助各班班主任，清点人数，排好队伍。而此时的粟校长，穿着一件白衬衣，正在各班队伍中穿行。各班队伍刚整好。学校大喇叭开始叫了起来，着广播里的口令声，全体师生开始做操，广播操做完后，各班再次整队入场，环绕后操坪的跑道，一个班接着一个班，有序地绕球场晨跑。到处是急促的哨声，到处是齐刷刷的跑步声。整个操场，像军训，像开运动会，显得热气腾腾，充满了朝气和活力。
半点钟<晨练很快结束了，我从操坪东边的风雨长廊直奔学校的锅炉房和洗澡堂。老远处就能听见：从锅炉房里、洗澡堂里，传出来清脆的脸盆、提桶的碰撞声，和哗哗的冲水声，忽强忽弱，忽大忽小，此起彼伏，不绝于耳，仿佛在这里正演奏着强身健体交响乐。
此时，<两个男同学恰好从洗澡堂里走出来。白衬衣、红短裤，走路矫健有力，很有朝气。我把他俩叫住，问：“刚才你俩在澡堂直接用冷水冲洗，你们不怕生病感冒？”他们说：“我们这样冲洗，不是所有同学都敢这样做的。原因是我们首先用干毛巾用力把身子擦热，之后才慢慢地浇水冲洗。我们经常这样做，我们才不怕生病和感冒。更何况我们一炼一洗后，头脑格外清醒，大脑就像一块大磁铁，记东西特别快，特别牢。粟校长带头，领我们晨练，长跑，十分好。既锻炼了身澹又提高了学习效率。师生学习的干劲鼓上来了，学校更富有朝气了，校园里学习氛围更浓了”。这两个同学对而今的晨操晨跑的感受是深刻的，他俩的话说到点子上了。
可见，一些貌似平常的小事，只要你高度重视，认真地把它抓实、抓好，不流于形式，就会取得很多意想不到的成效。
三
1997年金秋十月，我出席了在江西庐山召开的《全国中小学语文教师教育教学成果报告会》，时间七天。大会开得非常成功。这次大会是由华中师范大学及全国著名语文学术期刊《中学语文教学与研究》主要负责人共同组织发起的。出席此次大会的，有来自教育部的各有关专家、学者，有全国各省鹩泄氐ノ坏闹饕负责人和教研机构的主要负责人、学者、名流、特邀代表，尤其是武汉市教育部门、湖北省教育部门的主要负责人，他们对此次大会的胜利召开，提供了多方面的支持和帮助。大会安排得紧凑有序，形式多样，有专题报告，有分组讨论，有专家与代表互动。出席此次大会的鸨砣百多人，五人被大会安排做专题成果汇报，大会安排我第二个发言。我发言的题目是《浅谈多材料作文的立意》。我的发言得到了有关专家的高度认可，当场被评为“大会成果汇报优胜奖”。最后，该发言稿被评为“全国语文教师精短论文精短文学作品大赛一等奖”。巜语文教学与研究》1997年第12期发表了该文。大会盛况空前，与会代表纷纷表示，大会给人印象深刻，获益良多。
回校后第二天，我来到校长办公室，粟校长正在办公室看书。问候几句后，我把大会的盛况及时全面地向粟校长作了汇报。粟校长认真地听完了我的汇报后，一下子从座椅上站了起来，激动地说：“好啊，全国大赛一等奖，给溆浦人民增了光，给溆浦一中广大师生增强了信心，给溆浦一中在全省，乃至全国提高了知名度，这是一件大好事，值得庆贺！恭喜您，辛苦了！”我说：“这是一件大好事，功劳是有我的一份，但更是一中师生取Ｒ蛭平日在教学中，我与我的同事、学生共同讨论问题、探讨问题，相互帮助，共同提高。教学相长，共同努力得来的。”粟校长听了我这样的回答，忽然他悟出一个道理来，他说：“宋代有一个大理学家朱熹，曾写日庋两句话：‘问渠哪得清如许？为有源头活水来’。教学上的问题是从学生身上发现的，学生就是活水，我们的教学就是要植根于学生，把更多的学生中的活水引出来。今后希望您张老师带好这个头，让更多学科，更壤鲜σ出更多活水来，把我校各学科的成绩百尺竿头，更进一步，更上一层楼”。我立刻回答，说：“好，我一定努力！”
我接着又说：“另外，我心e有个难解的问题，希望能得到您的帮助与指点。”粟校长看了看我困惑的眼神，问：“还有什么难解的事？说我听听。”我说：“在这次全国语文教e教育教学成果报告会闭幕的前一天，大会主要负责人，《中学语文教学与研究》总编张必东先生来到我的住所，对我说：‘张老师，这次我们把您作为特邀嘉宾来出席这次大会的。同时这次您是唯一一个能带家属出席这次大会的，而且是带两个。一个给您爱人，一个给您女儿，她俩的车旅费、食宿费全免’。我说：‘是的，谢谢总编的关照、美意’。张总编继续说：‘我们之所以这样做，我们编委会经做出决定，并报请上级，批准后决定：张克良老师年龄如在五十岁以下，张克良老师本人及其家属可转至武汉，包括家属的农转非或工作调动。张克良老师年龄如在五十岁以上，则只调张克良老师本人来汉。张老师今年年龄多少？’我回答说：‘我已54岁了’。张总编说：‘那只能调您一人来汉，您意下如何？’我说：‘谢谢总编的盛情和美意，让我考虑考虑，同时我得向学校领导汇报、请示，再做回信。’张总编说：‘那好吧，让我们静等回音’。”
粟校长静静地听完我困惑的问<，长长的“啊”了一声，随即对我说：“张老师，你碰到了一个难解的问题了。这是一个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的问题。”粟校长坐在座椅上，微微抬起<，开始认真思索起来：“如果只调你一个人去，你首先遇到的：将是你的一个角色转换的问题。在我们溆浦一中，你是校刊的责任编辑、主编。凡属校刊的事，您都亲力亲为，办起事来，轻车熟路，加之在教学方面，你在一线，同学生一起，你又是一个教材钻研者，问题解答的探讨者，办起事来，要效率有效率，要成果有成果。而到了武汉，范围宽了，场面大了，又身在陌生环境，又得角色转换，成了新环境、新岗位里的新人：新策划者，新岗位上的指导者。而策划什么？给谁指导......等等。面对这些人和蹋都是需要时间、需要一个过程来弥补的。昔日轻车熟路，而今在新的环境下办起事来，怕是：万水千山，关山重重有阻隔。而一般报刊杂志的编辑部，讲的是资历和效益。资历深，办起事来，顺风顺水；无资历，而今迈步从头越。两者的业绩好坏、效益的高下，不言自明。在一段时间内绦б嫔喜蝗ィ要求稳，扎下根来，怕难。因此在新的环境下，面对这个问题，你确实需要假以时日来认知，需要一个过程来磨合，弥补新环境下的人和事，这就是你这个问题难的症结所在。你得认真思考、解决，因此你这个事，是好事，但对你来说，又是一个很棘手的事，难应对的事，你棠兀”说到这里，粟校长微微起身，从他的办公桌上，拿两个杯子，摊开。身子又微微蹲起，提起开水瓶，往杯子倒两杯开水，一杯递给我，自己端起另一杯，浅浅地抿了一小口，把身子挺直，声音略微提高了，说：“汤鲜Γ你面临一个实实在在的、你自身的一个很现实的问题：54岁。54岁，说明你工作的时间不多了。6年，确实是弹指一挥间的事。今后你到了人生工作的终点站，退下来了，休息了。你一个人在武汉，家人在溆浦。身体好，无事。人有痛处怎么办？生病住院，谁照看？这些都是极其平常的而又需实实在在面对的事。所以我说：张老师，你要放弃梦中的熊掌，要把手中的鱼抓住、抓好，这才是最好的！眼下学校即将迎来一个盛事、大喜事一一1998年10月溆浦一中举行建校六十周年盛大庆典！溆浦县委、县政府高度重视，已专门成立了“1998年溆浦一中校庆筹委会”。县政协、县人武部都已开始行动起来。你有多年办校刊的经验，在写作上你有长处。湖北武汉那边需要人，我溆浦一中当务之急，更需要人，正是你施展才华的时候！庄子《逍遥游》有这样一句：“鲲鹏展翅因风起，扶摇直上九万里”。我拿这句话转赠给你，愿你安下心来，学鲲鹏，乘扶摇飓风兄鄙暇磐蚶铮为溆浦一中教育，为溆浦人民建功立业。”
从我来到粟校长的办公室，聆听粟校长的教诲，我感到如遇良师益友，又如沐浴在春风里，温暖宜人，使我获益非浅。于是我站起身来，向粟校长深深地鞠了一躬。说道：“谢谢粟校长的开导，我感激不尽”。